。 。 。 。 。 。
#正在启动…#
#预输入电量：50%#
#名称：Handgun 战术人形
Polizei Pistole Kriminal#
当视野里的字符显示到这一行的时候，我的思维模块被激活了。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到并记住了自己的名字：PPK。
更多的功能区域开始运转起来，大量的视觉听觉信号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入心智中。
很快，吸附在背后的机械悬壁松开，脚掌的传感器传来与地面接触的反馈信号。眼球完成变焦，我看到一个高大的男性站在自己的面前。
预装的资料显示，他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大叔”。
#自我介绍#
我遵循着自律方案的建议，摆好姿势，露出笑容，使用轻佻的语气：“うふふ、ワルサーPPKよ、指揮官、お会い出来て、嬉しいですわ。（哼哼♪指挥官，我是PPK呦，能在这里见到您，我很开心呢~）”
沉默。
大叔开口了：“赐予你名字的枪是日耳曼人设计的，但你却说日语？”
#变更语音包：Deutsch#
又用德语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那时并没有，也不可能期待对方会做出何种反应，因为那时我的行为只是预设程序运转得出的结果。
大叔盯着我看了好久，然后快步来到我的面前，伸出手狠狠地捏住了我的两腮。那五根手指就像铁钳一般，将我脸上的笑容生生夹碎了。
“真是搞不懂I.O.P.那群吃饱了撑得慌的白痴，为什么要教这群上战场的机器怎么搔首弄姿……”那个德国人一边像捏面团一样挤压着我脸上的仿生皮肤，一边冷冷地嘟哝着。
我飞快地关闭了情感模拟系统，转而用颈部的模拟声带发出机械的声音，连模仿人类说话的嘴部动作也省去了：“对不起后勤官阁下，今后我会注意自己的言辞。”
粗糙而僵硬的大手变成掌状，将我的脸粗鲁地推开，陀螺仪没有即使做出稳定身体的休整指令，于是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滚去仓库把电充满，今晚有作战任务。”丢下这句话，大叔转身离开，去查看其它的建造槽位了。
我默默地爬起来，执行了他下达的命令。
。 。
。 。 。 。
“没有修理的必要。”大叔看着我，又看向我身后的梯队队员们。
#警告：左腿大腿肌严重撕裂，移动效率将降低74％#
类似的警告字符已经不知道被我手动无视了多少次，但还是源源不断地弹出。
我咬咬牙，鼓足勇气开口：“但是后勤官阁下，我们梯队所有成员都有耐久度已经不到百分之二十的零件，上一次作战任务的损伤也没有进行维修，上上一次也……”
“没有必要！需要我说几次！”
大叔伸手了，抓住我的防弹背心，用他那条在三战期间经过改造的手臂将我整个人提到了他面前，那张布满疤痕的狰狞五官因为距离的拉进而放大了。
“明白了，不进行修理。”我立刻改口，“梯队会回仓库重新充电，等待下次作战命令。”
“哼。”
丢。
我在半空中勉强找到了平衡，稳稳地双脚着地。但是——
#警告：左腿大腿肌严重撕裂，移动效率将降低74％#
托损伤的福，腿部没有办法顺利地绷紧吃住落地的反作用力。
我摔倒在地。
“从出厂到现在，就没站稳过。”大叔丢下这句话走了。
队友们这才敢来到我身旁，她们伸手想要扶我起来，但我挣扎着摆脱了那些托起自己身体的手。
“服从命令，去仓库！”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像以往在齐纳上向队友下令，而是用很大的声音吼了出来，“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她们听话地离开了。我开始尝试站起来，没有成功。再次尝试，再次失败。
反复命令双腿移动的结果，是让移动效率再次降低了3％。
“连站都站不起来，还移动，移动什么啊……”我放弃了，向后躺倒在地。
S08区头顶的天空已经笼罩上了夜幕，没有云，却也看不到星星，只有一弯只剩下圆弧的月亮……
“诶？哪儿怎么躺着一个人？”
“主人，后勤官阁下的体格比那健壮得多，那应该是人形。”
！
是G36的声音，以及……艾德蒙指挥官？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但前几次的失败并没有让这次尝试发生奇迹，我甚至连上半身都没能支起，只是像咸鱼一样翻了一个身。
艾德蒙已经来到了我面前……好吧，因为高度问题，我只能看到她脚上的靴子。
“哇……为什么这么多伤？大叔怎么搞的？”
靴子朝远离我的方向退了好几步。
另外一双来自G36的靴子替代了艾德蒙的位置：“主人，非精英人形不能像我们一样随时进行修理，往往好几次作战任务才能进行一次维修。”
G36：[你没事吧？]
PPK：[你一定要问这种没营养的废话吗？]
“好可怜的人形……”艾德蒙的声音再次传来，但她没有靠近我。
“您可以为她做些什么，我的主人。”
G36：[那是下意识的交流，你不要乱动，损伤已经很严重了。]
“嗯……我明白了，G36，我可以自己回宿舍，你快点带着她去维修室，碰到大叔就说是我的命令！”
“明白了，我的主人。”
PPK：[等一下！只有我一个人算什么？我的梯队都……]
G36：[你最好别把这句话用声音传达给艾德蒙，只维修你一个，大叔会认为艾德蒙只是在玩闹，但如果你利用她的善良，性质就不一样了。]
PPK：[……]
被G36从地上扶了起来，我终于能看到艾德蒙的脸了。
“嗯？有什么想说的吗？”她察觉到的我的视线。
G36：[别。]
我张开嘴：“谢谢您，指挥官……”
“嗯，没关系，快去修好你的损伤吧~”
G36：[你做了明智的选择。]
PPK：[……我应该为所有人争取维修的机会的……]
G36：[那样的话，大叔会被艾德蒙训斥，你们可能因此而被派去做一些有去无回的任务。]
PPK：[……]
第二天，我得知那些回到仓库待命的队员们，因为损伤没有得到及时修理，在夜晚的寒冷中停止了运转。
。 。
。 。 。 。
[杂音]
#警告：检测到躯体多处严重损毁#
#警告：智能血流失过多#
#警告：凝胶将在50秒以内失去活性#
“……她的机能又开始下降了……”
“急救包……快点！”
[杂音]
视野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眼球的变焦功能被锁定，但埋藏在我眼球中的抬头显示为黑影打上了一个蓝色的方框，所以我判断那大概是我的队友。
或者……是谁……？
想起来了——严重的损伤让保护机制自动为心智的转速设定了上限，这让思考也变得困难起来了——是S09区的救援梯队。
“坚持住PPK……没事……”
面部的类神经传感器源源不断地接收到信号。那个黑影正在不停拍我的脸。
这时，腹部传来一阵麻痒。
#检测到新鲜的医疗凝胶。#
#智能血补充中：2658ml↑/4500ml#
#机能恢复中…开始降低各功能模块限制#
能看清东西了，听觉系统传来的声音信号也不再断断续续。
我认出伏在自己身上的人形是S09区的NZ75。
“75你在做什么？”
NZ75抬起头冲着从我视野以外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开口：“输血啊，长官没想到第一次进入伊凡就能遇到隔壁的同事，飞机上没带血包，就这样凑合一下吧，反正HG人形之间的智能血通用。”
“那……你自己没问题吧？”
“憋瞎操心了95，人类失去四成的血液会当场死亡，人形不会，况且我还没打算把她的绿回满，能让她撑到直升机降落就行。”NZ75低下头来，她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于是朝着我露齿一笑：“你醒啦？”
话音刚落，更多的脑袋凑进了我的视野当中。
“PPK！你没事啦？！太好了！”
“她的眼睛在动，她恢复意识了！”
“坚持住，PPK小姐，我们马上会抵达S09区的基地。”
……
原本只有直升机引擎轰鸣的空间立刻被从好几张嘴里冒出来的各种各样的声音搅乱了，突然变得复杂的环境让我的心智模块一阵刺痛。
「你们的预装的自律方案里面，应该有不能对着病号大吼大叫的条目吧？过于复杂的声信号会加重她心智的运转负担。」
从机舱扬声器中传来的男声刚一响起，所有人形的动作都同时停止了。
「坐回去，留75一个就够了。」
脑袋们消失了，四周传来一片很多人同时落座的响动。
「75，把她的运转模式切换成休眠，保险起见。我不想回来的路上出岔子。」
“收到，长官。”NZ75点了点头，然后将一只手轻轻按在了我的头上。
我没有力气做出更多的动作，便只是闭上眼睛表示回应。
“咱们基地见。”
#外部手动操作干预成功，正在启动休眠模式…#
。 。 。 。 。 。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第一样东西是悬挂在自己正上方的无影灯。
左右旋转颈关节，能看到一排维修平台。
这时，我的接收器自动连接上了这片区域的网络，于是立刻同步了心智中的各种信息。
这里是S09区格里芬指挥基地，我现在正躺在维修室。
视野中位于左下角，反映机体状态的小人全身的各个区域都闪烁着绿色的标识。我记得意识中断之前，它们全部是代表严重损坏的红色。
抬起手臂，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手掌没有感知到衣服的存在，不过那无关紧要——被撕裂的人造皮肤全部被修复了，只是裂口的位置仍然覆盖着很多条状的密封胶布。
撑起上半身，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白色被褥，首先看向自己的双腿。
两条以人类的审美而言粗细均匀，线条柔美的肢体好端端地接在躯干上面，不过当我扫描它们的构造时，显示出的零件编号和之前的不一样。
“……”
等等，被褥？
重启之后的各项功能已经纷纷开始正常工作了，我彻底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与其说是维修室，我更愿意把自己身处的这个空间称为“病房”。和S08区具备也仅仅只是具备为损坏人形更换或修补零件的加工车间不同，这里有床铺，摆放整齐的各式仪器设备，经过仔细清理的地面和墙壁，各种经过规划排列的电线整齐地沿着这个小隔间的边缘延伸到门外——小隔间这个称呼应该没有什么不妥，我猜测整个维修室的恐怕都被分割成了许许多多如此布置的方块。
这就是疯子的手笔吗……
我放松了腰部的仿生肌肉，重新躺了回去，有点贪心地将整个身体用力地陷进背后柔软的弹簧垫中。
这时，房间的滑门打开，一个留着金色头发的人形走了进来。
我立刻又从床上弹起。
“哇哇哇！”金发人形——我已经认出她是叫加兰德了——见状立刻快步来到床前，伸出双手将我温柔地按回了床面，“刚装上的零件虽然比坏掉的强得多，但磨合期总是有的，你安分一点啊。”
我立刻一边轻微反抗一边回应：“我觉得自己很好。”
“好不好指挥官说了算，请不要因为自我感觉良好搞坏了他用一晚上亲手装上去的零件！”加兰德的用命令的口吻再次说。
反抗停止了，我抬起头盯着加兰德：“亲手？”
“对啊，你肚子里的东西一塌糊涂，全靠凝胶维持着运转，要不是指挥官反应快拉了闸，扫描你的自律维修机械就直接放弃治疗开始执行拆解流程了。”加兰德白了我一眼。
“那就拆了……”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但立刻又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因为面前的RF人形表情实在难以让我继续发言。
“S09以外辖区的人形对自己都这么狠吗……”加兰德低声嘟哝着，松开了按在我肩膀上的双手，开始取下床头挂架上已经干瘪的智能血包——那大概是她来这里本来的目的吧。
盯着加兰德熟练地操作，我开始回味起刚刚她说出的话。
谭指挥官……亲手为我进行了维修？
他是人形学博士，掌握这种技能也在情理之中。但这不是重点。如果我身上的损伤连那些精密的维修机械都难以下手……那么将我恢复成现在这个模样究尽花费了多少精力和成本？
“谭瀚林指挥官阁下在哪里？”我第三次从床上直起身子，立刻伸手抓住加兰德的外套下摆，急切地提问。
“我已经用齐纳把你恢复运转的消息传达给指挥官了，他应该5分钟之内就会到。”加兰德从我手中抽出她的外套，“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去仓库打印你的衣服。”
没等我问更多的问题，加兰德转身离开了。
正如加兰德所说，5分钟后，走廊里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是的，不用担心，她现在好的很。什么？开销？”
并不是房间的隔音很差，人形本身装备着比人类的“耳朵”性能更好的声音采集装置。
声纹解析完毕，是谭瀚林指挥官。他来这里做什么？
第二个声音响起了，但不是通过声带的震动发出的，而是电子扬声器——通讯终端。
「它们在贵辖区进行了修复，使用的零件原本应该是为你的人形服务的吧？现在却装在它们的身上了。」
“哈……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了。你瞧大叔，我们现在手头能够调遣的资源，无论是人形还是别的什么，从本质上来讲都是格里芬的财产，我们用的是格里芬拨下来的预算，没必要每一项都分的这么清楚吧？”谭指挥官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
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在我的病房门口停下了。
在这时，我也辨认出了和他进行着对话的人的身份——大叔。
他果然在担心为了修复自己的梯队而花费的其他辖区的物资。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被牵动了。
「如果交给我来判断，至少那个已经接近完全损坏的人形——叫PPK吧——完全可以舍弃掉，与其花费大量时间成本维修，还不如直接从仓库里重新启用一个新的，然后把现在的这个变成零件弹药——对了小子，听我的指挥官说，理论上如果大量堆积并用一种特殊的算法统一分析摘取人形的心智和火控核心，能得到可以提高人形性能的补丁包，就像居里夫人从矿渣里提炼镭一样。有没有兴趣试一试？」
谭指挥官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大叔，我手头的增幅胶囊完全够用，所以容我拒绝。”
「好了好了，那不是什么重点，重点是PPK这个人形全身百分之七十的零件都已经是从你的仓库里调出来的了吧？我没有理由再把它要回去，这个人形的建造授权我也一并转让给你——就当偿还其它精英人形的维修费用吧，别拒绝，这关乎我的原则。」
“诶我说你能不能别——你是认真的？”
「Ja（德语，对）」
“我明白了……记得来接走你其余的人形。”
随后，门外陷入了安静，足足过了两三分钟，滑门才被开启，谭指挥官的头探进来，看了我一眼，然后飞快地缩了回去。
“既然醒了，那就穿上衣服或者盖好被子。好了叫我。”
我默默地钻回被窝中，然后冲门外开口：“好了。”
谭指挥官走进房间，来到床前，没有直接看向我，而是拉过床位旁边的显示屏，确认上面的数据：“看起来都正常了……”
他没有主动挑起话题，所以我选择沉默。
在确认屏幕上的各项指标都没有异常之后，他的视线转向了我：“你都听到了吧？”
“可能不是完整的对话。”我老实承认了。
“你听到的第一句是？”
我慢慢地抓起被子，将上边缘拉到遮住自己的半张脸为止，才低声回答：“我好的很。”
“……”谭指挥官别过脑袋，双手叉上腰间，从我的窗边走开。他开始默默地在病房中踱步。
我以为他打算离去，但他绕了一大圈，回到了病床的另一侧，从那里拉出床位下方折叠的，供看护者歇息的座位，在那里坐了下来。
“他——大叔——是后勤官，我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隔离区的成员档案。”谭指挥官一直盯着我的双眼，“这意味着，刚刚对话里他一直在行使着自己分外的职责。因为人形制造权限的转让应该是我们才能经手。但听他的口气透着一股毋庸置疑，所以我没有直接去问。”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嘟哝出了声：“……在他手里。”
“什么在他手里？”
“S08的指挥终端，在他手里……”
“……看样子我的隔壁画风也不怎么对啊。”他耸了耸肩，“不过我就不大惊小怪了，让我们开始正题吧——”
深吸一口气，谭指挥官再次开口道：“根据刚刚那通电话，HG战术人形PPK——也就是现在的你——的建造和使用权已经转让到我的手里了。有什么想说的吗？”
……
想说的？
把预装语音包里的那句开场白：“哼哼♪指挥官，我是PPK呦，能在这里见到您，我很开心呢~”说给他听吗？
……
真是搞不懂I.O.P.那群吃饱了撑得慌的白痴，为什么要教这群上战场的机器怎么搔首弄姿……
……
面对眼神中透着期待的谭指挥官，我小心地斟酌着用词：“如果您决定作为战斗力来使用我，我会努力完成每一项任务，来弥补您为了修复我投入的成本。如果您决定对我进行拆解，我可以自行前往基地工厂。”
“……”谭指挥官眼中的期待逐渐变成了旧日日本柴犬的呆滞，最后他慢慢地张开嘴：“你知道吗……因为这边的姑娘们都被我惯坏了，所以这么官腔的话听起来反而有点小激动……”
我移开视线不再应声。
提问再次传来：“你现在的情感模拟系统使用情况是什么？”
“仅维持能和人类指挥官交流的最基本逻辑运算。”
“一直都是这样？”
“一直都是这样。”
“……”谭指挥官抬起头重新扫了一遍整个房间，最后发出一声叹息。
看着他的表情，我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做错了吗？”
“没有，完全没有。”谭指挥官立刻做出了回答，然后站起身子，“大八粒……加兰德过一会儿会把你的衣服送过来，如果感觉身体已经没有异常就从病床上下来吧。”
我点头：“我明白了。”
谭指挥官向门口走去：“对了，你已经从哇两千……WA2000的梯队里脱离，可以随意在这里基地走动。”
“我明白了。”再次点头。
“最后一件事，”指挥官的身子又转了回来，“大概在艾德蒙来这里的那天，你的工作会整理我们的执勤时间表里，利用从现在起的时间整理一下你在S08区的记忆，转码成二维码刻在‘墙’上。”
“我明……？”
“有什么疑问吗？”他将双手环到胸前。
“……没有。”
“迟疑就是有疑问。”谭指挥官翻了个白眼，重新回到我的床前，“S08区的PPK已经是历史了，你现在属于S09区。这里和外面的世界不一样，所以在这里，一切要重新开始算起。”
“……”
“剩下的你自己去思考吧。”谭指挥官没有再多作停留，这次他彻底地离开了病房，关上了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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